齐涛从接待处旁的沙发上站起来,仿佛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很久了。他抓了抓裤子的两侧抹去汗渍,微微颔首,眼神中带着愧疚和紧张:“两位好,请跟我来吧。”
齐涛引他们进治疗室,倒上两杯热水,先致歉道:“对不起,我那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对你们有所隐瞒。”
孟然温柔地微笑,非常有亲和力,“您是医生,保护病人的隐私是职业要求,我们不会因为这个而怪您的。倒是我不好,情急之下让陈林逼问了关于高咏思的事,还望您原谅。”
没参与却把责任揽去。任明睿偷偷看他,喝了一口水,“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关于高咏思的事。”
齐涛:“您问,我一定配合。”
孟然打开记录本,任明睿问道:“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这里治疗的,一直以来状态如何?”
“他来了大概一年半。一直在按时按量吃药,精神方面控制地很好,我说的话都能听进去,病情在好转。”齐涛忧伤地凝望任明睿,“陈教授,我不是为他辩解或怎样,老实说,他是我的病人里最积极配合的一个,你们告诉我他被逮捕,我那时的心情……唉……”
“我理解你,不要灰心。虽然不能告知你详情,但我保证不是你的错。治疗时间外的生活是你不能控制的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安慰过后,他瞥见孟然写下两个新问题,于是接着问:“他这一年的状态是一直不错么?有没有过情绪波动异常剧烈的时候?”
齐涛回忆,点头道:“大概是四五个多月前吧,他说有事请了一周假,旷了三次治疗,等他再来的时候,精神状态很差,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,不愿意与我沟通。”
孟然笔尖轻点着纸张,“后来他的情绪好转了么?”
“好转了,但这事儿我回想起来,现在也不能理解。”齐涛微微偏头,困惑道:“我的治疗没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,但大概过去一个月,有一天他的情绪忽然稳定了,变得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好。我那时很惊讶,可能是在我之外找了别的医生吧。”
也就是说三四个月前,高咏思的状态突然好转。孟然在本上记下时间点,从衣兜里抽出一张搜查书。“先前电话里和您沟通的事。高咏思的病例我们需要拿回去,时间匆忙也没给您时间准备,不知道今晚我们可以带走么?”
“当然。警官放心,我已经帮两位装好了,一年半来每次的诊断都在。”
任明睿在他们谈话间思考,待齐涛将四个文件夹拿来桌上,他继续问想知道的事:“他状态好转后呢?你说过,最后一次见他是两个月前,啊,现在应该是接近三个月前吧?他走前的状态又如何?你没怀疑过他为什么不来了么?”
“他走前的状态基本可以不用接受谈话,他那时和我说最近生活不宽裕,我检查后认为他可以靠吃药稳定,所以给他开了一周的药结束了心理治疗。之后没有找他,一方面是他离开时状况良好,另一方面是……”
齐涛略微惋惜地笑笑:“他好转地太快,估计是找了别的更厉害的医生吧。毕竟人外有人,比如陈教授这个水平的话,我估计他的病可能不到半年就会治好。他再没来找我拿过药单,也是证明我被他委婉地辞退了吧。”
齐涛的说辞合情合理,他暂时没发现漏洞。任明睿眼神示意身边人,孟然点点头,接过了主动权。
“您和傅千蔓是恋人,问题可能会涉及您的隐私,不过为了查到她的行踪,希望齐医生如实回答。”孟然威而不严地问:“傅千蔓是高咏思介绍您认识的,具体情况可以细说么?傅千蔓的性格,你们相处的过程,如果可以,也请说一下。”
齐涛慢慢展开那段美好的邂逅:“我和朋友们大部分都是单身汉,一年前,有人要组织联谊活动,恰巧那天阮洐有事去不了。让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参加这种社交活动,确实对女生们不负责,不过我只告诉他是朋友们之间的饭局,在和高咏思聊天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兴趣去蹭个饭。原本没想到他会答应,因为他的性格内向,也不怎么喜欢接触生人,但他认真地想了想后却答应了,并且说,去的话他想再带一个人。于是在那个联谊上,我认识了小蔓。
“小蔓给我的第一印象,是她的灰色长裙,没有花哨的打扮装饰,素雅,安静,温柔。后来聊天我发现自己没猜错,她果然是个企业家的独生女,怪不得那么知书达理。直到现在,我也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,我哪里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女孩……”
能看出齐涛对傅千蔓是真心,爱意都写在迷离的双眼里。尤其是任明睿现在也拥有了孟然,更能感受到这种流露的真情。只是齐涛说着说着便刹不住车,酸酸甜甜听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小情人日常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,让对面这两位着实尴尬。
听了这么多爱情故事,孟然没听出关于傅千蔓的异常,而再听下去要坐不住。他轻声咳嗽打断齐涛的回忆,旁敲侧击地问:“关于傅千蔓的家庭,请问您有了解么?我们也希望能找她父母聊聊。”
齐涛叹一声:“我好像之前说了,小蔓父亲一直想要她回家里的公司工作,她却只喜欢做幼师。因为这个,小蔓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僵,所以我也没能见过她的家人。后来因为和父母争执不下,小蔓彻底和家里闹掰了,生活变得很拮据,只有她妈妈心疼她,闹掰之后给了她一辆车开。”
二人一瞬对视,任明睿问:“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,你们当时交往多久了,那辆车后来她一直在开么?”
“我和她交往三个月之后的事吧,距离现在……一年前。”齐涛疑惑道:“车她一直在开,请问有什么问题吗?”
孟然边记边道:“如果她一直在开,失踪的时候可能也开着车,可能会有帮助。您还记得车牌么?”
齐涛惭愧道:“这,真对不起,我记不住了。”
料到是这样,但任明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。临走和齐涛道谢,一人拎上两个沉甸甸的文件夹回到车里,他望着窗外深深的夜色,漫不经心地数着路过的路灯。“一切都是假的伪装。当他知道自己在和一个虚构的人谈情说爱会作何感想。”
孟然望着看不到远方的黑夜,鬼使神差地问:“你猜他会怎样。”
“我猜啊。”任明睿轻声笑道:“崩溃吧。毕竟他对傅千蔓是真心,这跟金钱没关系,他要是知道自己爱的女人其实没一句真话,一定会崩溃。”
孟然干哑地张张嘴,接着紧紧闭上。
但任明睿不知这份沉默来自被戳痛的心,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孟然在电梯里提的深入探讨。他笑嘻嘻眯着眼睛:“前面超市停,咱们去买点‘深入探讨’的作案工具。”
但车没减速,任明睿看着各色小卖铺大超市从眼前一一掠过,气得干瞪眼:“什么意思?涮我呢你。”
“你今晚准备看高咏思的病例。”
“嗯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