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筝伺候卫嫤洗漱完毕,卫梦言也到了品琴苑的门口。
卫嫤对着镜子将头上的钗环拔去几支,直到发式显得简单许多,才满意地提着裙摆站起来。
“爹。”她站在门边,翠绿的小袄衬着她的脸莹白通透。
“嫤儿今天起得早,可是要出去乞巧啊?”
卫梦言最近忙得很,加上女儿在外边野习惯了,他就是想见也时常逮不着人,如今一瞥,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,仿佛真的许久探视过了。
从她上次受伤到现在,他也来了不少次,但每次都听下人说“小姐出去了”“小姐睡下了”,若不是还有几个长眼的下人盯着,他差点连女儿是死是活都闹不清。
想起亡妻,那心里是满满的感伤,谁说女大不中留?这丫头分明是打小就留不住啊。
“你知道女儿不喜欢那些玩意,几个人围着一碗水往里头丢针儿,蠢不蠢啊。”卫嫤引着他进来,自己则坐在窗边摆弄着小皮影人,“爹今天不上朝?这么早就起来了?”
她将红拂女拨了一圈,挪了个位置,将她与李靖并排放在一起,小瓷瓶里不插花,却立着两个这玩意儿,倒也别致。卫梦言不免朝着窗口的方向多看了几眼。
摆弄小零碎确是女孩儿家的普遍爱好,只是这事儿摊到卫嫤身上,怎么就那么别扭呢?
“爹爹向圣上告了假,趁着还有些时日,想多留在家里陪陪嫤儿,今儿过节,嫤儿想过要去哪里玩了,爹爹陪你。”他慈爱地望着她,“要不去看看皮影戏?”
“不去了,看来看去都是那几出,够腻的。”卫嫤摇摇头,拉着凳着坐近了一点,问道,“爹,你见过那个老头子了吗?就是乐青的泰山大人……他说要教我武功呢?爹答应不答应?”
“你呀,从来是先斩后奏,要么就是背着我做小动作,这样的事,是我说不答应就不答应的么?你心里都有答案了,却来问我,淘气!”他摸了摸她整饬得干净漂亮的发丝,无可奈何,“爹爹啊,就是知道闲不住那些三教九流,才没去重砌莆园的围墙,你的花花肠子,我这当爹的还会猜不出?不过爹爹也明白,虽然说江湖上鱼龙混杂,善恶难辨,但到底人面广点儿,总没错。嫤儿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。”
“爹爹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像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样知书达理,文秀娟华的么?怎么现在却说起这样的话来?”卫嫤疑惑了。
“你让爹爹说实话?”卫梦言好笑地瞧着她。
“嗯。”卫嫤倒认真起来。
“爹爹风华绝世,年轻时也曾名动京师,艳霸一方,就这样一副好皮囊,不怕没有人喜欢,你是我女儿,总归不会差……看看,你在京里横成这样,不也一样有万千俊才翘首盼着卫大小姐的垂青?这一个多月,你进出各府各院,奉承的话听了不少了?可有什么感觉?”
“恶心呗,还能有什么感觉,别人夸几句我就信,我又不是傻子。”
“这就对了,我的嫤儿不是傻子,为什么非要走一条傻子才走的路呢?爹爹年轻的时候不懂,委屈了自己,也委屈了你母亲亲,你母亲亲心头最好金玉物,最喜满堂华彩绫罗衣,她要的从来是富贵,而不是荣华,可是爹爹却糊里糊涂将官做到这么大,她喜欢游历山河,喜欢吃吃喝喝,可是爹爹陪着她的时间却越来越少,最终,却连这些简单的心愿都未曾顺遂,官做大了,笼子也就深了,一世都不得解脱。”卫梦言想起些往事,不觉喟然。
“爹,我明白了,你送我去金平,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对不对?如果我一直活在扶城里,就不得不随大流,变成个乏善可陈的名门闺秀,而有我在金平的十一年,才有如今的卫小霸王……”卫嫤这时才恍然,“那你之前的那些生气啊,后悔啊,不都是装出来的,难怪我在外边听人说,卫梦言是个老狐狸。”
“嘿嘿……做狐狸没什么不好,现在嫤儿不也成了一只小狐狸。”卫梦言笑意满满地望着她。
“老狐狸一大早来找小狐狸,肯定不是过七夕节那么简单,说吧,找女儿什么事?”卫嫤打心底喜欢这个便宜爹,“莫不是姓王的那个小黑蛋又到你面前告了我一状?”
卫梦言捋着长须,笑呵呵地道:“嫤儿莫不是还要埋怨自己不像是亲生的?”
卫嫤怒道:“他果然什么都和你说了,所以我就说他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人,他还说了什么?
“说什么?自然是说嫤儿深谋远虑,尽得为父真传,未雨绸缪之能事,出人意料。”卫梦言看着女儿,越看越喜欢,一时笑得合不拢嘴,“嫤儿哪,你初来扶城之时,天天闯祸,没一天安生过,爹爹怕你不知深浅闹出麻烦,便叫一人次又一次地加高围墙,没想到,还是困不住你。我左相府一直对下人管束严格,可是你回来之后,整日里出入莆园,与下人们混成一气,更将那儿当作大门,为父那时才知道,放野的马儿,可不能回缰了……幸而你总算没让爹爹失望。你母亲十六岁能执掌万贯家财,嫤儿十六岁,也必能独挡一面,为父看见你这样,不知道有多高兴。”
卫嫤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,难免心虚:“爹,来就是为了夸女儿?女儿受不起。”
卫梦言细细地打量着她,温声道:“爹爹不日便要随军出征,初时也想将你托付与佐儿照料,如今看来,却是多虑了。我已经同老侯交代好了,从今天起,便由嫤儿执掌一切府内大小事务,你要做什么,爹都不再拦你,只是爹爹不在的时候,须万事小心。”
“爹爹不再让小黑蛋来管我了?”卫嫤高兴起来,心里忽然间便有了拨云见日的豁然。
“嗯。”他深深地望她一眼,诚恳地点了点头,眸中笑意掩去了一闪而逝的阴霾。
……
七夕放灯,是定壤湖的一处胜景。
卫嫤同卫梦言用了晚膳,正感到百无聊耐,突然就看见了湖边一片连绵的荷灯。
灯影随波澜起伏,叠在对岸,那半天霞光,竟比日落时还要鲜艳一些。
往来画舫在湖上游荡,欢声笑语直挠得人心痒痒。
“对啊,划船,游湖,放灯,这才是七夕该干的事。”卫嫤眼睛亮了。
“傻孩子,我们府上也是有画舫的,如果觉得喜欢,不妨叫人开出来溜溜,七夕荷灯会,也是你母亲当年最喜欢看的。”卫梦言看她小脸儿放光,心间越发柔软起来,“要不……也叫箫琰陪你一起去?”他不再提及王佐。女儿在某些方面的心思很浅,喜欢谁讨厌谁,一眼就能看得出,箫琰与卫嫤的契合非是王佐能相提并论的,强扭的瓜不甜,这道理他也懂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