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逆不道疾风推着遮天盖日的船队飞速前进,突兀在沈老将军眼前的第一个着陆地是广鹿岛,那葱绿的山峦看起来和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区别。.然而这里的主人已不再是大明官兵,甚至连宽奠、叆阳、大奠、新奠、永奠、长奠六堡都被李成梁一一放弃了。回想起当年曾在此整军备战,准备开赴朝鲜抗倭的情景,故地重游的老将军心痛不已,怎么也无法接受局势糜烂到如此程度现实。
“将军,穆先生过来了,俞大人和王大人请您去船舱议事。”
旗牌官的话让老将军从回忆中反应过来,立马回头看了一眼位于船队中间的“骑士”号,一边整理着戎装,一边低声问道:“他又来干什么?是不是那个司令官又提出了什么非分要求?”
旗牌官让开身体,摇头苦笑道:“穆先生没说,卑职也没敢多问。”
作为福建水师的统帅,老将军自然要呆在自己的福船上。事关朝廷脸面、大明官军威严,连福建总兵俞咨皋、守备王梦熊都婉拒了伯爵的好意,宁可跟老将军挤在一块,也不愿意搭乘东印度公司旗舰“骑士”号。
这么一来,相互之间的沟通全落到穆秀才肩上。从福建起航到现在,乘小艇来来回回的跑个不停,有时一天就得往返十几趟。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,穆秀才这个“传声筒”跑得更勤了。这不,午饭前刚回“骑士”号,现在又乘那艘小舢板跑了过来。
老将军抬头看了看天色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快下雨了,传令下去,大军绕到岛对面的背风处下锚,等暴风雨过了再航行。”
“是,将军!”
就规模而言,福建水师的确算得上主力。大大小小四十三艘,连捎大一些的渔船都跟着来了。然而吨位却小得出奇,四艘堪称“旗舰”的一号福船也不到三百吨,其它船只的排水量加起来,甚至都不如伯爵临时征召的那三艘葡萄牙四桅大帆船高。
船小,船舱空间也宽敞不到哪儿去。
三张木床一放,大舱就剩站的地方了。穆秀才跟往常一样,坐在王梦熊的床上跟俞咨皋说话。见老将军撩开帘子走了进来,连忙起身相迎,并苦笑着说道:“老将军,除了牵引陆战炮和运送补给的马匹之外,司令官先生又提出抽调精干、组建一支长矛兵,并由他全权指挥的要求。”
要这样、要那样就算了,现在居然打起了大明官军的主意,沈有容当然不会同意,一边示意他坐下,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:“凭什么?”
没吃过猪肉,不等于没见过猪跑。伯爵虽然从未指挥过陆战,但陆战队、骑兵团和步兵团的训练则见多了。考虑岸上的敌人大半是骑兵,而自己手上只有一支从未经历过战争考验的火枪手,便让穆秀才提出了这一要求。
老将军的态度跟俞总兵如出一辙,这让穆秀才很是尴尬,连忙解释道:“各位大人,战争对司令官先生并不陌生,在来东方之前的几年里,大西洋公约组织打过不下于六场海战和陆战。就在我回来之前,他们还遣排了一支近两万人的大军,远赴欧洲协助神圣罗马帝国镇压波西米亚王国的叛乱。
司令官先生认为,俞大人和王大人麾下的那些官军,很难抵御住后金骑兵的冲击。而他手下的海岸警备队和炮兵连,则是当之无愧的主力。”
为了打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,俞咨皋出动了两千八百多名官军。//但正如穆秀才所说的那样,别看人数是东印度公司的几倍,但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。
先不说没有一个骑兵,甚至连兵器都五花八门,真正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,只有那不到六百人的家丁。
尽管如此,对此战能不能打赢?沈老将军依然充满信心。因为努尔哈赤的兵力都集中在西线,辽东半岛实力空虚,凭现有力量完全可以来个攻其不备。之所以把东印度公司拉进来,只是想利用他们的火炮,解决攻城这一难题。
“既然他是当之无愧的主力,那还要从我们这儿抽人组建长矛兵干什么?”
在原则性的问题上,穆秀才是寸土不让,异常严肃地说道:“老将军,我们要对付的骑兵。您久经沙场,应该比我更清楚掩护对火枪手和炮手的重要性。”
诸葛用兵唯谨慎,装备了那么多先进的洋枪洋炮还如此小心,老将军意识到那个盛气凌人的伯爵并不是浪得虚名。从内心来讲,他也认为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。
然而,俞咨皋才是统帅,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做主。况且在此之前,伯爵已经提出了一系列要求,比如登陆后必须在第一时间收集一百匹战马或骡马,并提供两百人帮助运送粮食和弹药补给。
见老将军不吭声了,坐到一边把玩起伯爵送他的手枪来,俞咨皋意识必须表态了,想了想之后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人不是问题,长矛也不是问题,只是他也要拿出点合作的诚意。”
“俞大人,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穆秀才皱起了眉头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如果司令官先生没有诚意就不会出现在这里,更不会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火枪火炮卖给您。”
“火枪还马马虎虎,火炮嘛……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。穆先生,你是见过世面的人,应该知道他卖给我们的都是什么货色。此外光卖火炮有什么用?他为什么不教我们‘点放之术’?”
火炮要具备相当的机动性,机动性不好就不利于大量集中。明军的火炮无论是虎蹲炮、佛朗机铳,还是伯爵刚卖给他们的红夷大炮机动性都不好。虎蹲炮虽然不大,可发射前居然要用大铁钉钉在地上,红夷大炮则是淘汰下来的舰炮,重达上千斤,太笨重只适用于守城。反观陆战队的陆战炮,口径适当,用马匹牵引,能够短时间迅速集中形成炮兵阵地。
同时火炮也要具备相当的火控能力,具体就是铳规、矩度等仪器的使用,以及装弹填药技巧的掌握。
一个优秀的炮手在发射之前,必须估计敌人有多远。虽然从望远镜中所见人形的大小可以猜测远近,但如果使用矩度就可以精确测量距离。矩度被波巴哈在十五世纪当做天文观测中的角度量测工具后,在欧洲风行一时。
徐光启就曾上书提及矩度之类的仪器(度板),且认为(度板)应该如同“家传秘方”一样只传给皇室子弟,由此可见测量器具的重要性。李之藻去年也强调过,如果无法得到神铳的“点放之术”,就会“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”。
西方炮手利用仪器来提升瞄准精密度的操作方法,一直是明军炮手的盲点,发炮全凭经验。这一条明军和西方的差距是最大的,也是所有差距中最致命的!
说夸张点,这是西方人的超级军事机密,明军也是千方百计的寻求,可惜被西方人控制的很严。西洋传教士们对明朝传授火炮技术时都是关键地方留一手,根本不会提及如何瞄准这一“核心机密”。
事实上还不止这些,为了使每门火炮发挥最大的威力,西方炮手都必须注意炮弹大小和火药用量。铳尺的功用就是测量火炮应该装填的火药量。当炮弹的重量确定后,炮手们认为所需装填的火药,应该有一个理想值。最恰当的状况是在火药完全燃烧的瞬间,刚好将炮弹推至管口。
遗憾的是,大明直到现在都没有“弹药相称”的观念。曾有炮手因怕炸膛使用空炮(象征性地填装火药)而被惩罚,所以后来的炮手都将弹药装得满满的,反而更容易炸膛了。
人的精力终归有限,穆玉峤在西洋的那几年里,不是学语言就是研究科学,对于这些军事上的应用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。同时作为一个读书人,他也不会对怎么操纵火炮感兴趣,自然也想不到伯爵居然留了一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