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调,平实,坚定,才华横溢,百折不挠,这就是斯特林给世人留下的印象。谁也没想到,经历了无数的艰险后,这位既雅里梅之后不世出的一代将星,竟然陨折在大雪之夜的望都岭。
他是紫川家最后的支柱。或许因为他已经承担了太多的重压?当他倒下后,紫川家也就倾覆了。
林冰默默地祷告着:“斯特林大人,我就要回远东去了,代阿秀统领来看望您了。圣而为神,您已成神,您在天有灵,请保佑家族不灭,远东军兴旺发达……也请保佑我们的阿秀统领平安。”
鞠躬之后,林冰踏前一步,将手上洁白的玫瑰送上去。这时,她看到了,在自己之前,在斯特林的灵位前,已经摆有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了,花朵娇嫩洁白。
林冰愣了下,帝林的兵变已告成功,叛军掌控了京畿和周边,总长府和圣灵殿都落入了叛军手上。虽然叛军宣称斯特林是死在罗明海手上,但真相到底如何,连老百姓都心知肚明。谁有那么大胆子,敢公然祭扫斯特林?他就不怕被叛军盯上报复吗?
林冰擦了下汉白玉碑位的碑面,再次鞠了一躬,在心里默默祷告道:“斯特林大人,暂别了。他曰,当家族王师再度光复燕京之时,下官和秀川统领一同来探望您。您保重。”
她抬头再望那墙壁上巨大的飞鹰,久久凝视,长长地叹息一声后,转身离去。
大殿的门口前,她停住了脚步:在殿门前,在鲜花和松柏丛中,帝林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着,明亮的双眼炯炯地注视着自己。在他的手上的,捧着大捧的洁白百合花。
“监察长大人?”
俊美的男子走过来,微微欠身:“久违了,林长官。”
自事变以来,林冰还是第一次见到帝林。当年在远东时,帝林曾在她部下任职。那时的帝林,气质锐利得象锋利的刀刃,感觉靠近他都是危险的。
但眼前的人……好象有点不一样了。他的眼神深邃而通澈,动作间有一种动人的韵律美感,令人赏心悦目。如今的帝林,竟象脱胎换骨了一般,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。
林冰脑海里闪过一句话:功勋盖世,罪恶滔天!
“是巧遇吗,监察长大人?”
帝林笑笑,露出了洁白的牙齿:“当然不是巧合,林长官。听说您要回远东了,我特意在此恭候,为您送行的。”
“在这里?”
“办事处那边人太多,我也不喜欢过去凑热闹。”
林冰紧紧抿住嘴唇,没有出声。帝林猜到自己回远东之前要来圣灵堂——这个揣摩人心的魔鬼,她有一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,这令她很不舒服。
她淡淡说:“劳动大人大驾,在下受宠若惊。”
“林长官……”
“总监察长大人,阁下位阶远在我之上,长官二字,就不必再提了。”
“长官您客气了。您曾是我的长官,帝林绝非忘本之人。”
“帝林大人如此念旧,实在让在下感动得很,受宠若惊。不过,我林冰身单肩薄,担当不起大人您的尊敬——还是免了吧。”
帝林笑笑,若无其事地说:“您说笑了。林长官,我听说您马上要回远东去了?”
“如果帝林大人您允许的话。”
“林长官言重了。这么多天来,燕京虽然厉行宵禁和城禁,但对远东各位同僚,我们都是一律放行,你们没受到任何阻碍。这是为了表达我们的善意和友好,您该是心里有数的。”
“我们能在首都的街道上走动而不被抓进大牢里——真的要好好感谢总监察长大人的善意了,此份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的好。”
帝林停住了脚步,转过头来望着林冰:“林长官,您对我好像有所误会?”
“岂敢。监察长大人威武盖世,我一个弱质女子,岂敢对您误会?大人敢作敢当,小女子佩服得很。”
话出口了,林冰立即就后悔了:既然已经决定敷衍他了,又为何如此冲动呢?眼前是一条冷酷的毒蛇,为什么还要激怒他呢?这个魔王,他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。
帝林没有被激怒。他凝视着林冰好一阵,然后说:“林长官,您是我尊敬的人。我只想问您一句:平心而论,紫川家待我如何?公平吗?”
林冰愣住了。她想说什么,但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,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空叹。
“新年前夕的深夜,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回家与妻子小孩团聚庆祝新年的路上,四百多个手持刺枪和长刀的武装匪徒血洗了我的车队,一百多名卫兵全部战死,唯有我幸存。这次惨祸,执行的人是罗明海和林迪,而在背后指使的人是紫川参星。
林长官,换了您,您会怎么办?”帝林注视着林冰,平静地问:“您会束手就死吗?”
林冰沉默着,紧紧抿着嘴。
帝林长叹:“林长官,你我立场不同。我也不奢望您能赞同我,但至少,我希望您能理解。整件事,我都是被逼的,根本别无选择。我也并无后悔,只是有一件事,令我甚为痛心。”
帝林的语气甚为深沉,林冰轻声问:“军务处长?”
帝林沉重地点头:“二弟的死,并非我的本意……当然,我的罪,无可推卸,我也不打算分辩。但从始至终,我丝毫没有加害他的想法,一点都没有!这点,您相信吗?”
望着帝林明澈的眼,林冰艰难地点头,说:“我相信。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,你确实没有杀斯特林的必要。”
“谢谢你,林长官。”帝林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,他对着林冰笑笑:“此去远东,一路山长水远。林长官,一路上多保重。请代我问候阿秀。”
对着林冰,他伸出了手。
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,林冰踌躇着,最后还是伸出了手。凝视着帝林的眼睛,她轻声说:“帝林,你的行为,我不能赞同,但我得承认,你确实是当世豪杰。”
帝林淡淡笑道:“紫川以一家一族,割据东南三百年,我将它推翻,有何不可?三百年前的紫川云是一代豪杰,又焉知今曰的我又比他差呢?
当今大陆风云激荡,正是英雄崛起之时。我辈豪杰,岂能拘泥于愚忠迂腐小节?无破不立,紫川家的崩溃,何尝不是大陆新帝国崛起的契机呢?”
“你的帝国绝不会崛起。”看着他,林冰坚决说:“远东人会把你摧毁!”
帝林摇头,他的笑容里含有一种宽宏的包容,象大人原谅顽皮的小孩一般:“林长官,您会看到的。将来的历史会证明的。
林长官,有几句话,想拜托您帮我转达阿秀,可以吗?”
林冰平静地点头:“你请说,我会原话转达。”
“这些年,在紫川家统治下,国家经历了太多的战乱,饥荒,战乱,贫穷,疲惫,苦难深重,国家已处于灾难的崩溃边缘。贫穷而疲惫的民众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,母亲也需要时间来将孩子抚养诚仁。内战若起,遭受最大痛苦的,还是国家千千万万的黎民,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和低层士兵。
我篡权夺位,但紫川家当年又是如何诞生的?难道不是紫川云篡夺了光明皇朝吗?
为政者不问手段,只问结果。我相信,将来国家若由我执掌,绝对会比紫川家来得更好。
阿秀,你是念旧的人,你总记得紫川家对你的恩情。但,是一家一族的权势荣华更重要,还是千万民众的福祉更重要呢?谁更有能力使得国家强大、使民众幸福?谁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家呢?是我,还是紫川宁?
只要你冷静考虑,你能得出答案的。
如今,国家最需要的不是正义,而是和平。只要阿秀你愿意与我携手,我们是能够支撑这个国家的,我们也能给千万久经苦难的民众带来和平,带来温饱和安宁。只要你能同意,什么条件都可以谈,甚至,将来的新帝国,我可奉你为皇。”
说了长长一通话,帝林好像还有很多要说的,他沉吟良久,林冰屏住呼吸,凝神倾听。但最后,帝林只是叹出一口气,惆怅地说:“阿秀,请慎重三思。”
“就这些了,林长官,拜托了。”
望着眼前的人,林冰眼波流转。良久,她郑重地说:“请放心,帝林阁下,您的话我已记住了,定会原话带到。您不必担心。”
“若是信不过林长官您,我就不拜托您帮忙了。”行了一礼,帝林微笑着告辞:“不耽搁您行程了,愿后会有期。”
望着帝林高挑的身影在圣灵殿门口簇立的鲜花和松柏之间慢慢消失,林冰眼神复杂,陷入了迷惘。
“这个人来当皇帝,未必不是件好事呢?”
林冰摇摇头,把这个荒诞的想法赶出了脑海。年青的远东军副帅也算见多识广、经历丰富的人了,但在她的生命经历里,从未遇到过象这样的人。
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驶去。怀着异样的心情,林冰离开了燕京。回望着初升阳光照射下的城墙,她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。三百年来的第一次,统治这座雄伟巨城的人,已经不再是紫川家了。
车队一路向东,林冰本不想惊动地方,但没办法,各地监察厅都派出了人马专门恭候,只要林冰车队一入省界,立即有人迎上来恭敬地问:“请问,是远东军林统领的车队吗?奉总部之令,下官特意前来护卫。”
林冰一再表示,自己随行护卫兵马已经足够,实在不必劳烦诸位阁下的大驾了,但军法官的态度却是相当坚决的:“大人,总部已颁发了严令。下官若不能完成任务要受严惩的。请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了,我们是绝不会防碍大人您行程的。”
林冰知道,除非自己要和监察厅翻脸大打出手,否则决计是没办法摆脱这批不请自来的“护卫”的。既然推不掉,那就只好接受了。
在道上出现了壮观的一幕,车如水,马如龙,数百武装宪兵簇拥在林冰车队前后,杀气腾腾地虎眺四周。车队所到之处,先行的前哨就封锁了道路,行人和马车都被赶到路两边。大群开道的护卫骑兵之后,一队高举着黑色马尾旗的宪兵为车队引道,他们高声呼喝着口号:“肃静~回避~”悠长的呼号声长长地回荡在荒凉的大道上。
路人们都被赶到道边,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,看着这支权贵的车队从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地通过,在他们的目光里,透出了各种各样的感情:艳羡、畏惧、憎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