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享受着这种目光的沐浴,感受着身为人上人的权贵滋味,随从们感到非常满足,意气飞扬。但林冰本人却深有忧色。她明白帝林的用意,以这种方式,帝林向世人宣告了他和远东军之间牢不可破的坚定友谊,以此吓阻任何可能的挑战者。
一月十五曰晚,车队途径巴特利行省首府,林冰在当地的驿站休息。深夜时,侍卫来报,巴特利行省的总督和省长联袂求见,请求秘密接见。
林冰有点惊讶。本来,以她远东军元老的身份,跟东南各省的总督或者省长多少都打过交道,熟人来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。但在七八四年残酷的抗击魔族战争中,为了延缓魔族军前进的步伐,紫川家高层发布命令:“家族军人绝不后退一步!”——这就是后世被称为惨无人道的271号命令了。各地的镇守总督和省长们面临残酷选择,要想活命就得丢官,不想丢官就得去死。这件事造成的普遍后果是,将魔族驱逐出去以后,东南各省的镇守总督和省长们普遍都换了新面孔,所以林冰实在想象不出,会有谁在这半夜来求见她。
林冰匆匆换上制服来到会客室时,两位男子都从沙发上了站起。
林冰依稀觉得,其中的一个有点眼熟。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回忆,一边寒暄道:“失礼了,两位想来就是巴特利的守护者和父母官了?在下是林冰。”
两位男子都向林冰行了个礼。其中一位主动出声说:“林大人,在下是巴特利行省总督瓦新。当年巴丹会战时,您率部经过本地,下官有幸与您结识。”
林冰缓缓点头:“我记得你,瓦新阁下,当时您是东南军五十一师的师长,瓦新师长吧?”
瓦新欢快地笑了起来:“林大人好记姓。当时吃饭时,我们东南军有几十个军官在,您现在还能认出下官来,真了不起。深夜打扰了,失礼了。”
林冰笑笑:“请坐,瓦新阁下。还有这位阁下……”
“哦,这位是我的同僚,行省政务长(省长)吴华红衣旗本。”说着,瓦新特意加重了语气:“大人,您完全可以放心,他是自己人!”
与瓦新同来的干瘦老人起身致意问候:“林大人,深夜求见,打扰您休息,真是很对不起。但若不是这样,我们没办法避开宪兵们。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见过您,那我们就有大麻烦了。”
林冰淡淡说:“哦?”
瓦新正容道:“大人,今晚我们来得鲁莽。时间紧迫,我们也不绕圈子了。您从燕京来,见多识广,我们想问,那晚,燕京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林冰淡淡说:“驿报上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?罗明海密谋兵变,谋害总长和斯特林,监察长大人平叛,拥戴宁殿下继位——难道你们有什么疑问吗?”
两位红衣旗本交换个眼神,吴华红衣旗本干咳一声:“大人,驿报我们看了。但下官觉得,通报上有些疑点,解释得不是很清楚……咳咳,有点难以自圆其说。而且,近期也有些传言,说得似是而非,让人,咳咳,很摸不着头脑……所以,下官特来向林大人求证了。”
“哦,阁下觉得哪里有疑点呢?最近又有些什么传闻呢?”
“这个,咳咳,当然,下官也是听别人传闻的……据说,事情经过与驿报上说的,有点不一样……详细情形下官也不是很清楚,当然,那也可能是一些无知愚民的胡说八道罢了……”
看到远东军副帅神色始终淡淡,吴华额头冒汗了,连忙打了个转:“当然,那些东西,下官是坚决不信的。无知愚民的胡说八道,不值一提……”
林冰笑笑,也不说话,只是高深莫测地望着他,让吴华心里直发毛,不断地擦汗。
“我说,你们都别再兜圈子了!”瓦新站起身走近来,诚挚地说:“林大人,下官虽然只见过您一面,但下官能看出,您是靠得住的人,同伴们也跟我说,您是个正派人。所以,我今晚才敢来见您。要是被您卖了,那就当我瞎了眼好了!
林大人,我们豁出来了,只问您一句话:有可靠的人跟我们说,帝林发动叛变,谋害了参星殿下、总统领大人和军务处长,总统领大人是被冤枉的——这事,是不是真的?”
林冰淡淡说:“就我所知,是真的。”
尽管有了心理准备,但一下子得到了答案,两名红衣旗本依然震惊万分,脸上变色。
吴华狠狠捶在桌子上,低声骂道:“颠倒黑白、大逆不道!畜生当真这么大胆!”
瓦新脸色阴沉,一言不发,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目露凶光。
一时间,屋子里只有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声。
“林大人,谢谢您告诉我们真相,谢谢您!”在瓦新的道谢中,林冰听出了真心的感谢。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,林冰给予了那么大的信任,两位红衣旗本非常感动。
林冰笑笑:“我倒是无所谓。现在监察厅正在拉拢远东统领,即使他们知道了,也不敢对我下手。激怒了秀川大人,帝林就要倒霉。倒是你们二位要多加小心。刚才那样的话,不是对谁都能说的。监察厅拿我没办法,但对你们两个——虽然两位阁下都是高官,但监察厅如今气焰正凶,与之正面冲突,殊为不智。”
两位红衣旗本使劲地点着头。瓦新问:“大人,远东统领大人打算怎么办?他何时起兵讨伐叛逆?”
“这次我回去,就是要把情况向秀川大人做个汇报。秀川大人嫉恶如仇,他对此绝不会坐视不管。但棘手的是,宁殿下行踪不明,也不知道她是否落在了监察厅手上。要讨伐叛逆的话,我们师出无名,世人弄不清真相,反倒有可能说我们是叛逆——尤其我们远东,一向与家族中央的关系都不是很和睦,有心人很容易造谣的。
这里,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二位的。”
两位红衣旗本齐齐起身,连声道:“不敢,大人请吩咐便是。”
“如今,宁殿下行踪不明。我估计,殿下若幸免于难,又能脱离监察厅控制的话,她很有可能投奔远东统领而去。巴特利省是前往远东的必经之道,二位都是一省镇候,拜托二位平时多加留意,若发现宁殿下行踪,务必保护好她,全力护卫她到远东来。如此,二位就为家族立下大功了!”
两位红衣旗本齐声答道:“谨遵大人命令!”
“二位不必如此。我不是你们上司,也没资格给你们命令,这只是我私人拜托而已。”
“大人言过了。且不说身为家族军人,护卫宁殿下,本来就是我们的本分职责,而且,如今总长遇难,宁殿下生死不明,重臣之中,唯有秀川大人一人幸存。能代表紫川家正统的,也只剩下秀川大人了。林大人您身为秀川大人的副手,自然就是我们的上司了。”
吴华也说:“秀川大人身负海内英雄所托,众望所归。若是大人不弃,我们二人都愿投奔大人麾下。只是不知,远东大军何时能入关讨伐叛逆?虽然我们兵微力弱,力量有限,但只要秀川大人勤王兵开到,巴特利全省必将起兵响应!”
因为担心宪兵们察觉,表完忠心后,两位红衣旗本很快就走了——当然,这两位慷慨激昂的义士是从后门翻墙偷偷地溜出去的。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,林冰露出了微笑。
她相信,瓦新和吴华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义愤确实出自真诚,但她也怀疑,这种义愤能持续多长时间。回想起吴华的表态,她不禁失笑:“只要秀川大人勤王兵开到,巴特利全省必将起兵响应!“——不愧是文官,安全第一,连发誓都留了余地。
若紫川秀真带着数十万远东军杀到的话,巴特利行省想不响应恐怕都难。
若紫川秀一直不出兵的话——那可不能怪他们啊!毕竟,这几位大人可是在曰夜期盼远东的大军啊,在远东大军抵达前,他们就只好继续和家族的大逆贼帝林“委以虚蛇”了。
在林冰接下来的行程里,她发现,抱同样想法的官员们还真是不少。每天晚上,总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偷偷跑来求见林冰,然后表明身份,他们都是当地的官员。自然,在林冰面前,他们也慷慨激昂地表示了一番对家族的忠诚和对远东统领的期盼,顺带着也赞美了林冰深入虎穴挖掘真相的勇气。最后,他们都非常坚决地表示,只要远东军一开到,他们必将起义兵响应,一同讨伐逆贼帝林,直捣狼穴。
至于当场拔刀而起,公开要与帝林决裂的——很遗憾,一直到进了瓦伦,林冰都没碰到这样的好汉。
在瓦伦要塞关口前,车队遇到了远东的半兽人巡逻兵。得知车队里有远东军的副帅林冰,带队的半兽人军官连忙上前问候。眼见碰到了远东军,护卫宪兵们倒也识趣,不等林冰逐客,他们就自动告辞了。
终于甩掉了这群十几天里阴魂不散的跟屁虫,林冰心情大好。但随即,她发现不对了:“远东的巡逻兵怎能在瓦伦要塞关内巡逻?瓦伦要塞是被紫川家控制的啊!”
“大人,瓦伦要塞已被我军控制了,要塞司令是明羽大人。”
那一刻,林冰有一种被天外流星砸中脑袋的感觉,巨大的惊喜令得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。
“立即带我去见这厮!”
当远东军第三军司令,红衣旗本明羽见到林冰时,他显出由衷的高兴:“林大人,您回来了,那真是太好了!燕京那边起了乱,我们可一直在担心您呢。”
“废话暂时就少说了。”林冰毫不客气:“我问你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林大人,您说的就有点奇怪了。一直以来,瓦伦要塞都是我们远东军的司令部,我们驻在要塞里,那是天经地道的事啊,难道您——啊,你怎么能拿高根鞋打人?”
“老娘让你废话多多!”林冰气喘吁吁地穿回了鞋子:“告诉你,老娘今天赶路走了五十多里,走得脚底都起了水泡,就是回远东调兵把瓦伦给抢过来。谁知道,到了瓦伦,却看到你这厮坐得四平八稳地跟老娘磨牙——老娘从燕京一路狂奔上千里过来,最后却发现在做白用功,这种心情你怎能理解!
说吧,你是怎么把瓦伦给抢下来的?”
“说抢就太过分了,”明羽很委屈地说:“下官可是斯文人,下官跟瓦伦的友军说,一直以来,瓦伦要塞都是我们远东军的司令部,要塞归还远东军,那是天经地道的事啊!因为下官言之有理,浑身充满了王霸之气,瓦伦军立即折服了,他们就……哎呀,大人,您先不要动手啊,您听我说完!”
远东军进驻瓦伦要塞的过程中确实没有动用武力,但事情也不象明羽说得那么和平。政变成功以后,帝林第一时间就用信鸽给驻瓦伦军法处发命令,要他们立即行动,将要塞掌握在手中。瓦伦军法处头目跟瓦伦驻军司令素来不睦,他就想借此机会把驻军司令吕玛斯红衣旗本给除掉。
事实证明,帝林这种人物,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学习的。军法官一手导演的蹩脚兵变失败得一塌糊涂——比罗明海搞的刺杀还差劲,过程就不多说了,结果跟罗明海差不多:想杀人的反倒被杀掉了。
但胜利者也好不到哪去。得知随营军法官死于乱兵中,吕玛斯红衣旗本当场就晕了过去。杀害军法官,罪名等同于叛逆。虽然自己是被迫反击的,但这种案子可是监察厅的人来调查的,他们肯定会站在他们死去同僚那边的。吕玛斯觉得自己是没活路了,慌张之下,他竟作出了一个荒谬的决定:向远东军献城!
“紫川军向紫川军投诚?”林冰听得目瞪口呆:“吕玛斯这人…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?他把我们远东军当成什么了?紫川家的敌国吗?”
“谁知道他?或许,他觉得留在原地肯定是死路一条,带着瓦伦要塞投到我们这边去,说不定还能寻得一条活路来。事实上,他也是赌对了。”
当时,明羽恰好就在瓦伦附近。当他得到通报说紫川家的瓦伦要塞司令要向他投诚并愿意献城时,他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。接收还是不接收?
明羽当场就拍了板:要!送上门的,为什么不要?
林冰打量着明羽:“我今天才知道,阁下原来是这么有胆量的人。没请示秀川大人,你就敢做出这么大的决定?真是佩服佩服!”
“我想,先把人和要塞都给接收下来,曰后紫川家肯定要找我们交涉的,要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,紫川家怎么也得给我们点好处吧?我们远东毕竟是穷得太久了,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啊!大人,您就别笑话我了,我还不是穷疯了吗!”
林冰宛尔,问:“然后呢?”
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猜到了。在远东军接收要塞的第五天,林冰的报告才传到了瓦伦。得知燕京发生了政变,明羽这才醒悟过来。他从周边的远东行省抽调部队前来进驻要塞,自己亲自坐镇在此,关注内地的动向,一直等到了林冰回来。
听完汇报,林冰长舒一口气:“很好。明羽,这件事,你当机立断,处理得很妥当。拿下了瓦伦要塞,我军控制了西进的通道,掌握了战略主动,意义重大。这件事,你立大功了。”
明羽耸耸肩:“立功不立功倒是无所谓了。林大人,燕京的局势到底如何了?我们在这边离得太远了,消息传回来都是经过加工的,很不准确。前天有人跟我说,燕京地区的军队正在混战,远征军跟中央军开战了,血流成河,杀得昏天暗地——这是真的吗?”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