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省抚台的公子,庄达平日的应酬十分多。官场上的,生意场上的,想要巴结他的人能从抚台衙门一直排到太湖边,忙的他脚不沾地,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。
可即使如此,每隔几天,他都会抽出一天来陪着父亲用餐——母亲亡故已有三年多,父亲每日忙于公事,从未提过续弦的意思。他明白,父亲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淡化母亲去世所带来的悲痛。身为儿子,对于如此专情的父亲,他既为母亲欣慰,又心疼父亲,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父亲——吃顿饭,父子俩对酌小饮,逗逗父亲开心,也算他这当儿子的一份孝心。
今日他便推了批验所大使高德全的邀约,准备晚间陪着父亲用餐,只是当他来到父亲的书房时,他的这个愿望却落了空。
庄有恭的书房也有一把藤椅,庄达进门的时候,他正躺靠在椅子里,身子陷入椅子上铺的绵软毛毯中,显得愈发精瘦。
在他的下手,一名三十来岁,瓜子脸,颌下稀疏胡子翘着的男子随意的坐在红木椅子上。这人眉塌嘴歪,鼻子宽大,相貌十分丑陋,不过乌豆似的两只小眼睛偶尔一翻,精光四射,让人不敢轻视。
“龙庄先生,”庄达向这位躬身打个招呼,这位只把小眼睛翻了一下,冲庄达一笑,并不起身,而庄达居然也不以为异。
“听说百花楼的事了么?”庄有恭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疲惫。
庄达一边走到椅子后边为他按摩一边随意的道:“百花楼能出什么事?我去都小心翼翼,从不惹事,莫非还真有人太岁头上动土?”江南各省,但凡大一些的城市,几乎都有百花楼的踪迹,早在庄有恭署理湖北巡抚之时,庄达便认识到了这百花楼的厉害,不用庄有恭嘱咐,自己就不肯去那里惹事。
“不过那个风雅居士到底是什么人啊?”这问题他问过庄有恭好多次,这次也没敢奢望得到答案。
果然。
“早就告诉过你,知道的越多越危险……焕曾,你跟他说!”庄有恭翻了自己儿子一眼,冲旁边那位龙庄先生说道,吩咐毕,缓缓阖上双眼,仿佛已经疲惫到极点的样子。
“是这么回事……昨晚叶凡不是帮那个南宫子墨买了个妓女么,叫什么岚希的。那岚希是有夫之妇,为了吸那仙人膏将好好的家业败个精光。不但卖了媳妇孩子,还从钱三儿那借了印子钱……昨日到了还款之日,利滚利之下,已经到了一千两,他哪有银子还?钱三儿便将其扣住,放出话来,让岚希拿银子赎人,否则就要他的命。”
龙庄先生说着叹息一声,又是赞赏又是惋惜似的说道:“都说**无情戏子无义,这岚希却是好的,过去的事既往不咎,还真的拿了银票来赎。与其同行的,便有那叶凡,卿靖,还有英廉的孙女。钱三儿不知他们的身份,见色起意,与他们发生了冲突,被打折了四肢,连那老鸨儿艾氏,都被叶凡狠狠扇了个耳刮子……”
“啊!”庄达听到这里一声惊呼,为庄有恭捏肩膀的手不由力大,惹得庄有恭不满的睁眼瞪他一下,他却兀自未觉,仍旧盯着龙庄先生问道:“有卿靖,他敢得罪段成功不出奇,可是连那艾氏……?他活的不耐烦了?”
“他还真不必怕那百花楼……”庄有恭悠然开口,“倒是那段成功,有些麻烦……你今晚不必在家用餐了,那杨氏兄弟必定会去找叶凡的麻烦,说不定段成功也要出面,你也去凑个热闹,让焕曾陪着你!”
“龙庄先生也去?”庄达一愣,将庄有恭的话在心里掂了个过儿,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,不禁悚然动容,愈加奇怪那个叫叶凡的身份,怎么让自己的父亲如此重视?而父子关系,都讳莫如深?
不过他明白父亲的脾气,估计再问也是白费唇舌,索性不再多说。只是出了门,单剩他与龙庄先生时,免不了抱怨:“为了给那个叶凡撑腰子,父亲连您都派来了,估计就我这个亲儿子出事他也不会如此重视吧?”
“公子吃味儿了?这倒稀奇……”龙庄先生老鼠眼翻一下庄达笑眯眯道,颌下的胡子微微乱颤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东翁为何对那个叶凡如此重视,你去不就行了,还要派我……眼瞅着就要春耕,各府报上来的适耕亩数备细摞起来有一尺高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