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怎么一回事?
郭府众人暗自揣摩着上位者此举有何深意。为何官家与皇后安排了所有人,偏偏将郭家二房当家人落下?
然而,就像舒窈的父亲被故意冷落的举动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样。朝廷之中,微妙局势随着郭氏众人的起复被打破平衡,丁谓与寇准之间似乎陷入新一轮的拉锯之争。这一次,故事并未重演,丁谓身后有摄政皇后撑腰,朝廷有遍布六部的党羽,连皇帝身边都有内侍雷允恭为他铺好卖乖。郭氏起复,顺理成章加入的也是皇后的阵营。
局面一边见倒。
寇准眼见佞臣奸患环窥朝纲,己方势力步步退却,终于忍不住夤夜入宫,与真宗皇帝再议太子监国事。
两朝元老,叩地伏惟。
面对自己一手抚上龙椅的真宗,老相国涕泪俱下。一声声,一句句,说得言出肺腑,语出真心。
他在为大宋江山痛心疾首,眼见权柄旁落,他怎可能不心浮气躁?
当年太宗亲手将他送上辅国之位,要他相君理政。十几年来,寇准兢兢业业,丝毫不敢松懈,唯恐辜负重托。如今他更是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,把一身孤傲拼却,将朝廷利害剥茧抽丝,一一展露在官家面前。
“官家,太子监国乃是国是。陛下若再做推脱,恐怕朝廷之中,臣心不稳。”
“丁谓、钱惟演之流,文奸佞人,只会鼓唇鼓噪,并非实干之人。陛下可用他们遣怀助兴,却切不可允他们与太子接近。”
“大宋基业,锦绣江山。陛下百年之后,将悉数交于太子手中。太子储君监国,所用之人,非德才兼备者不可予之近前。”
“陛下,老臣拳拳之心,非为一己之私。还望陛下三思啊。”
时至此刻,寇准也已顾不得婉言讽谏。在真宗开口之前,他以花甲之龄跪在地上,脊背刚直,却苦口婆心。
崇政殿中,残烛燃烧。
窝坐在龙榻上的真宗头疼不已地蹙着眉,身侧寇准的话伴着嗡嗡的耳鸣,让他难以集中精神。
他思索了好一会儿,才揣摩着寇准言语中道理昭然,井井有条。
“朕准了。寇爱卿,明日一早,你就着人拟诏吧。”
真宗手撑着额头,耐着浑身不适,对寇准答复。
寇准大喜,长身跪地赞讼:“陛下圣明。”
真宗无力地摆摆手,未置可否,只交代了一句:“此时事关重大,寇卿,切勿走漏风声。”
寇准欣然应允,掸袖起身,从崇政殿告辞离去。连夜找人,托付杨亿将密议起草稿拟。
杨亿刀笔斐然,文章锦绣。身为时下“西昆诗派”的魁首,杨亿将一封草诏连夜拟好,
洋洋洒洒数百言,溢美之中,锋芒暗藏。
这封草诏被杨亿亲自派人送往寇准府邸,寇准过目赞誉后,诸事妥当,只欠陛下一玺。
这印玺都不必特意找寻陛下,只等到大朝会时,将此圣旨呈上,大印一落,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诵读出来。那么太子监国,刘后放权就已成定局之事。丁谓之流便是想翻身也不再可能。
然而,智者千虑必有一失。杯中物自古便是秘密仇。宦海沉浮大半生的寇准,没有栽在政敌的手里,没有倒在的外寇的面前,却轻而易举地被杜康琼浆所败。
酒后失言者不计其数,寇准亦是凡夫俗子。在他以为大势将定,提前庆功时,无意之言已不知何时落入了丁谓眼线的耳中。
次日朝会,诏书尚未用玺,丁谓反击的便戛然而至。参知政事一封奏疏直达天听,丁谓言辞凿凿,控寇准将辅政相权私相授受,弹劾中书门下省矫拟圣旨,妄揣上意。寇准一干亲信无一人幸免,统统被丁谓朋党弹劾一遍。
难得出来主持朝会的真宗,此时在心里如何感想?这些已不在诸臣子思虑范围内。大宋朝堂上像市坊的菜市场一样,吵吵嚷嚷,争论不休。素日里一个个衣冠周正的卿臣们,此时此刻也与贩夫走卒无异,为博一丝胜利,个个巧舌如簧,舌灿莲花。
真宗扶着昏昏欲睡的脑袋,强打精神,看一眼身侧的太子,哑声说道:“看到了吗?祯儿,这就是你将来要接手的江山卿臣。”
赵祯蹙着修眉,清俊脸上尽是担忧。他看看父皇,又瞧瞧龙椅玉阶下兀自不休的朝臣,终于以国是为重,不解问道:“父皇,为何不制止他们?”
真宗拍拍赵祯肩头:“不是父皇不想,而是不能。你看,眼下他们两拨人在底下争着,总比拧成一股绳与父皇争要强。党争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不会规束,放任自流,那最后恐怕只能为祸江山了。”
身体病衰至此,真宗已根本没有回转余地。他在与老天爷争分夺秒,不肯放过身边一时一事,将平生帝王心得系数教导给他的太子。
赵祯立在龙椅旁,若有所思。
这番朝臣的纷争搅扰最终以真宗不耐烦的挥手制止告终。丁谓与其耳目终于扳回一城。寇准被真宗罢相,贬为太子少傅,封莱国公。荣养之职,有闲有钱,却再无实权。
或许,到这里便是真宗对这位从龙有功的老臣最大的惩处。
然而,心欲静,事不宁。
寇准罢相后,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变故发生。
就在崇政殿内,就在真宗皇帝倚重信任的心腹内侍里,就在被太宗收养自幼服侍官家,与官家一同长大的周怀政身上,出了一场让官家惊痛不已的叛变密谋。
而这场密谋叛变的发动者,竟是与他朝夕相对,让他信任有加的大内第一宣诏使,它的参与者亦是皇城兵马司的两位将军:杨怀吉,杨崇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