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一阵终于答应去见她给他物色的女孩,听他口气对人家也还满意,可人家女孩子竟然反过来挑剔起他来。 她不好意思和他明说,怕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,只好掩饰说,人家慧慧工作忙,暂时没时间再约。
可他何其聪明,她这么一说,还是伤着了。她说给他介绍其他女孩,再也不肯点头。
杨枝兀自伤神所产生的磁场未能影响到身后的叶昭觉。
他开完会就自己开车赶了过来,西装革履,贵气逼人,越来越让陆临安感到陌生。
那年的青葱少年仿佛就在昨天,可眼前人已蜕变成高不可攀的俊才。
到了登机时间,和亲友一一惜别,轮到他,不知该说什么,也不知该做什么。
她抿唇笑,拘谨地站立,“这趟回来也没时间和你聊聊,有句话一直没和你说……”
她蓦然住了嘴,浑身僵硬。
因为,他忽然抱住她。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唇角弯起,“不用和我道谢,我是你哥,为妹妹筹备订婚宴是我的分内事。”
他从不以兄长自称,这是第一次。就像他从不来机场送她,这也是第一次。
陆临安缓和着呼吸,她有点开心地意识到,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。他们终于不用再互相躲避了么?
他没有立即松开她,而是凑到她耳边,低低的,像是在给她一个交代,也给自己一个交代,“小咩,我不会再等你。”
话毕,干脆利落地向后退开。
他看着她,笑容诚挚,温暖譬如当年,“祝福你。”
陆临安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。
大一那年盛夏,在他的车里,明知她和商策已在交往,他说:我等你。她虽然未直言拒绝,但态度已很明确,还记得他当时煞白的脸色,令她羞愧难当。
他怎么可以真的等她这么多年……
背后一具硬朗的胸膛靠上来,商策揽住她的肩膀,代替说不出话来的她作出回应:“也祝福你。”
叶昭觉手抄西裤,严谨的装扮却透着不羁,他轻耸肩,微笑着坦然接受。
这一刻,面对相依相靠的他们,他想起了宁夏。
“让一个清楚你感情过往的人毫无芥蒂地接受你,你是不是傻啊?”
傻女孩,我早已不愿再把自己留在过往的世界里,那个世界太孤单,孤单到遇见你需要独自等待这么多年。
走出机场大厅,一行人各自道别。叶昭觉刻意放慢脚步等叶晓凡走过来。
叶晓凡警惕心起,以为他是要兴师问罪,急忙手举起,“我发誓,我向人事部请假了,不是无故翘班!”
偷觑他半晌,见他沉默以对,表情并无责难之意,她谨慎眯起眼,“你不是要骂我?”
他好笑:“我什么时候骂过你?”
“就上次!”叶晓凡记仇,“你抓到我上班迟到,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养尊处优、娇生惯养、无组织无纪律!”
“实话。”
“什么?”叶晓凡以为自己听错。
他淡淡笑,自行将这一页翻过去,轻推她向前走,“自己开车来的?”
叶晓凡愣了愣:“不是,我在公司楼下蹭的大伯的车。”
叶父和杨枝已走到车前,没有寻见叶晓凡的身影,叶父回头张望。
“大伯,等等我——”
叶晓凡刚要挥手跑过去,被叶昭觉拉住,“爸,你们先走,我送她。”
叶晓凡又是一愣。
等他们的车开走,她随着他去取车,眼神瞄来瞄去,“哥,你不是给我留了大招吧?”
他斜睨她一眼,“担心我迫害你?”
“那倒不至于。我不就是怕你又训导我么。”一并坐进车里,叶晓凡低头系安全带,说,“我知道你对我有要求,可我懒散惯了,偶尔迟到的毛病真不是我能一下子克服的。”
叶昭觉专心开车,她在旁边继续自我宽恕:“我呢,胸无大志。每天能够上上网、淘淘宝、唱唱歌,就已经很满足了,你让我一辈子做个小文员我也愿意,真的!”
“我有点怀疑。”他看着路况,无端抛出一句。
叶晓凡顿感莫名其妙:“怀疑什么?”
瞥她一眼,他眼底含笑,慢悠悠道:“你真是我妹妹?”
“……”
什么嘛,明显是被嫌弃了!
叶晓凡心底小小的不服气,并不是地球上所有人都必须和他一样志存高远,学神永远无法理解学渣的世界,而作为学渣,永远只会一边得过且过,一边心酸地仰望学神的高度。
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学渣界的特例,叶晓凡将媒婆身份忘得一干二净,直接拉好朋友下水:“哥,你少嘲笑我,又不止我一个人甘于平凡,你知道小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?”
叶昭觉眸色一顿,不动声色:“是什么?”
“她只想一辈子在她舅舅的店里打工,做个最普通的蛋糕师傅。白天在店里做蛋糕,晚上在家里做蛋糕,她的愿望就是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蛋糕。”叶晓凡叹气,“可你说她傻不傻,研制出最美味的蛋糕又怎样,永远窝在西饼店的小厨房里,永远默默无闻。”
可惜之后,她做出总结陈词:“所以你看,我们就是如此甘于平凡。做自己喜欢的事,过自己想过的生活,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方向。”她吐吐舌头,“当然啦,你是不会懂的。”
是,他的确不懂。
正因为不懂,他才迫切需要了解。这也是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的真正目的。
他状似无意:“可据我所知,她现在在万斯年的西饼房工作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叶晓凡困惑,“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啊。”
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淡淡说:“我们是邻居。”
叶晓凡吃惊得双眼圆睁,心情平复不下的后果是忍不住爆起了粗口:“卧槽!宁夏居然对我隐瞒!”
叶昭觉皱眉,无声警告。
叶晓凡扁扁嘴,举手知错。
惊讶一过,她隐隐兴奋:“什么时候的事?诶等等,容我想想。”
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宁夏什么时候提起的搬家,时间过得太久,一时间也算不清楚,只记得自己当时兴趣不大,没问她搬去了哪儿。可叶晓凡觉得,这根本不能成为她刻意隐瞒的理由啊!
不过,这些都不重要,目前的重点是:“哥,你怎么知道她在万斯年?你们平时有来往?”
有的吧,一定有的吧?否则凭他之前对宁夏的冷淡态度,是不会关心她在哪儿工作的。
“嗯。”
得到满意答案,叶晓凡更加激动:“那你觉得她怎么样?”
她的小心思全表现在脸上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叶昭觉倾了倾嘴角。
他有意诱导,模棱两可地说:“还可以。”
还可以?
叶晓凡略微失望。
可最后,只能勉强接受这个“还可以”。她哥能单身至今,即使不是眼高过顶,看异性的眼光也不会轻率。
红灯,又刚好赶上下班高峰,下高架后两人被堵在长长的车流中。
叶晓凡身体一歪,再一次媒婆附体。既然他认为还可以,那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。
她星星眼看着叶昭觉,“大哥,你目前没有女朋友吧?”
叶昭觉一笑:“你希望我有?”
叶晓凡老实回答:“不希望。”
叶昭觉眉梢挑起:“哦?”
有点意味深长。
叶晓凡心虚,好在脸皮厚,很快舔脸问:“你觉得小夏还可以,要不,考虑考虑她?”
她目不转睛,希望获得首肯,或者考虑一下也好。
可是,她哥轻轻敛了眉,似乎不太高兴……
叶晓凡当即紧张起来,不会弄巧成拙吧?
透过挡风玻璃,前面的车辆在缓缓移动,他们尾随在后,也在龟速前行。
他已经将脸转过去,目视前方。
叶晓凡越是看不清他的脸色,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。
她低头咕哝:“其实,小夏挺好的啊。不是顶漂亮,但长得很甜。家庭情况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完美,但我们家应该不存在家境歧视吧?是,她现在的确是在酒店里当一个小厨师,但那也是暂时的,不会做很长的……”
不知不觉,她默默将宁夏的好与不好细数下来,叶昭觉也跟着默默地听。
这期间,车流终于一点点散开。
道路一通畅,他轻踩油门,车速渐渐恢复正常。
“她父母呢?”叶晓凡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的时候,叶昭觉这样问。
他一直沉默,她以为他没在听,被他突然问起,她怔了一会才回忆道:“她母亲过世了,好像是出了意外。她父亲我就不清楚了,小夏不愿意提他,我也就没好意思问。”
叶昭觉没吭声,侧脸神情漠然。
叶晓凡瞧在眼里,更是捉摸不透。
什么意思啊?没下文了?你好歹透露点想法啊!
她越想越郁闷,却再没勇气说什么。
水培绿萝的枝茎细软,叶片翠秀,长出的藤蔓袅袅垂下,从从容容。
这一株惹眼的盆栽静静搁置在公寓门外,叶昭觉送过叶晓凡,回来后一眼便瞧见。
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,他忍着冲动才没有立刻把宁夏叫出来好好谈一谈。
他弯腰拾起绿萝,翠绿的叶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异常的光泽,他心中一动,伸手触摸叶片,表层果然略有湿意。不用说,一定是不久前她在上面喷洒了营养液。
他心头不禁柔软一片,明明在和他划清界限,却又在这种小事上尽善尽美。
宁夏……
——你觉得她怎么样?
他内心真正的回答是:很好。
***
宁夏趴在姜熠然书桌对面手写烘焙笔记。
姜熠然口头陈述:“榛子仁的油分含量高,一定要加一些粉类一起打碎才不会发黏。如果料理机不能将水果打得很碎也没关系,蛋糕中带点颗粒,口感也不错,当然,还是得看具体情况……”
笔尖刷刷扫在纸上,宁夏字写得飞快,字迹越发潦草。
姜熠然停下来,坐在书桌前倾身瞄一眼,嫌弃地直撇嘴。
宁夏抬眸催促:“继续啊。”
姜熠然胳膊支在桌沿,交叉的手背垫在下颌,犀利发问:“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好学?”
宁夏面不改色:“我一直都很爱学习。”
姜熠然嗤一声,不和她兜圈子:“说吧,昨晚在对面发生了什么事?”
宁夏低头在笔记本最上角画表情简笔画,“没发生什么啊。”
他敲敲桌面,“态度老实点。”
宁夏眼珠上瞟睨他一眼,知道瞒不过,于是说:“其实真没什么,就是走路不小心把他一盆花碰倒了而已,谁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啊,我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抓个正着。那些花花草草他挺宝贝的,突然就冲我发火,脾气可大了。”
“你没骗我?”
“没啊,骗你干嘛。”宁夏翻白眼,抿了抿唇,一番醒悟吐露出来,“不过通过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,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起,以后啊,见到他还是绕道走吧。”
姜熠然原本不信,但听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他反倒信了。
他改敲她脑袋,“早就让你离他远点你不听,现在知道反省还不晚。以后什么事还是得听我的,你再精能精得过我?”
……自恋狂!
被他一打岔,那股烦躁又无力的感觉又讨厌地跑了上来,宁夏急忙说:“刚刚说到水果,还有呢?”
“还有——”音调一拖,姜熠然眸光流转,“举个例子。就拿你之前做的姜饼来说,你在姜饼里加了酸橙,不可否认,这个点子我很喜欢,但你没有将酸橙的味道烘托出来。小夏,知道你唯一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么?”
宁夏直直与他对望。
姜熠然一字一顿:“你有很好的创意,但几乎每一次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。”
达不到预想效果对于宁夏而言是件头疼无奈的事。
如果把甜品比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,使用的食材便是血肉,而味道是灵魂。灵魂抓不住,再好的食材也是浪费。
“有原因么?”宁夏捏着笔的两端,闷闷不乐地看着笔身表面的花纹,“我明明很用心地在做。”
很多事情,不是单单靠用心就能一举成功的。
姜熠然陷入沉思。
或许真的是受心情影响,宁夏耐心告罄,抓起笔记本站起身。
动作有点急切,使得臀下的软包椅后退时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。
那声音划在耳畔,像锯齿遛在她的心上。
她自嘲地轻叹,自己先给出答案:“哪有什么原因,不就是没有天赋么。”继而,耸肩膀笑笑,“我睡了,晚安。”
转身,向书房外迈步。
“小夏。”姜熠然喊道。
宁夏顿住,回头看他。
姜熠然说:“谈场恋爱吧。”
这不是他第一次催促她恋爱,宁夏并不惊讶,只是有点好笑:“怎么忽然又绕到这儿了?”
姜熠然也笑,他依然坐在书桌前,桌上那盏装饰台灯照亮他难得认真的眉眼,“甜品师喜欢什么,就会在他的甜品里加入什么。同样,一个甜点师心里是否装了甜蜜和浪漫,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品尝出来。”
他说的她不是不懂,但是,她不予苟同,“你的意思是,我心里没有装甜蜜没有装浪漫,所以我需要恋爱?”
姜熠然说:“不是。”
宁夏糊涂了。
姜熠然说:“你不是承认自己没天赋么,我看你也不容易,给你找个台阶下。”
宁夏:“……谢谢啊。”
他坦然受之:“不客气。”
宁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房睡觉了。
躺在床上回想姜熠然说的话,谈场恋爱……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!
宁夏忍不住蹬腿,烦!
伸手至床头柜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,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端端出现在下滑提醒里。
——绿萝照顾得很好,谢谢。
她重新看一眼最上方的手机号,前面的几个数字依稀有印象,正是她不久前将将删除的号码。
“呵,谁稀罕你道谢。”她冷笑一声,点了删除,把手机又丢了回去。
闭上眼睛准备入睡,那条短信内容宛如录入led显示屏的广告语,在她紧绷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。
胸腔里仿若一下子钻进二十五只小耗子,百爪挠心。
她猛地坐起身,在黑暗里,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,喃喃自语:“为什么不向我道歉?”
话落,又觉得自己有病,咚地一下躺倒回去,揪被角盖住脸,懊恼至极。
这一夜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困极睡去,翌日头脑昏沉,打个呵欠眼睛都泛酸得带动起脸部神经痛,好在是下午的班,她醒了后又放任自己接着睡,再次睁开眼就到了中午。
头还是昏,连嗓子都不争气地疼,宁夏察觉不妙,不会是感冒了吧?
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药,她极少生病,每次一发现苗头就立刻防治,什么头疼脑热都不放过。
喝了杯感冒冲剂,看看外面的太阳,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,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回酒店。假若掐准时间,运气好的话还能蹭到员工餐。
出了门,下意识瞄对面一眼,连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希望遇见还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。
好羞恼,她竟然默默练习过偶遇后的场景。练习的画面里,始终是自己不凉不酸的言语和不屑一顾的眼神,而他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。
其实,何必想象?
无论他是泰然自若也好,还是略感歉疚也罢,最好都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。
宁夏在员工餐厅填饱五脏庙,看看表,时间尚早。考虑到饼房里没处休息,想了想,决定去大堂的沙发上独自呆一会。
不曾料想,却在半路遇到徐正则。
她颔首打招呼,他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,“昨天甜甜圈是你做的?”
“是我做的。”宁夏心里提起戒备,“是有什么问题么?”
“不,你做得很好。”他竟然夸赞!
宁夏丝毫感受不到受领导褒奖的惊喜和温暖,只觉得一股飕飕的凉意源源不断地迎面扑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