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间者的被捕与死亡,原本气氛紧张的壶关县,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秩序。
这天一大早,城南的一家粮庄便开了店门,不消片刻,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,身着簇新的细麻衣,头裹皂色纶巾,面貌普通,气派却做得非常足的青年走了出来。
在这种世道,粮食就是金子,更是性命的保障。能开粮仓的人,无一不拥有雄厚的背景,以及强硬的后台,与对方交好,总不会错。所以,这人一路走过去,遇上的人,普遍会以极为和气的态度,很是热情地与他打招呼。
这个年轻的粮庄掌柜,显然极不会做人,只见他遇上店面稍微大一些,财力雄厚一点的店铺掌柜与自己打招呼,就轻轻颌首,权作回礼,遇上别人则一概高高地抬起下巴,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。是以待他走后,便有碰了冷钉子,亦或是看不得他那副德行的人咒骂开了:“不过是得了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得势,开了个小小的粮庄,眼中就瞧不见咱们这些人了……什么玩意!”
“你……这话你也敢乱说,若是传出去……可是不要性命了?”
听见旁人的劝告,第一个咒骂粮庄掌柜的人那原本只有三分的火气,生生变成七分,就差没大声嚷嚷道:“说几句又如何?难不成他还能劳动衙役,将咱们关到大牢里去不成?”
“关到大牢?怎地没这本事?你知他亲戚是谁?说出来吓死你!这江老板不是别人,恰是咱们县太爷的小舅子!”
说得人神秘兮兮,听得人惊出一身冷汗,却不知有个靠在墙角的人无声冷笑,随即侧过头来,望向跟在自己身侧的族兄,带了一点不满地说:“县太爷的小舅子啊!听起来,可真是威风极了。”
听见百姓的谈论时,许利就在心中暗道,寻思怎么将这个话题给彻底圆过去。
凭能力当官的,都有几分机智,待许磐发话,许利已是苦着一张脸,耷拉着脑袋,无精打采地说:“下官妻子的三个兄弟,都是在府君那儿挂过号,无人随下官一道来壶关,这个人……也不知是隔了几道茬的便宜亲戚……”
许磐虽无太深沉的心思,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对象,若不是碍着许利的态度,他也不会将粮庄掌柜江器放到最后一个,非要等事件在外人看起来平息下来,对方的戒备心也松懈一些之后,再动手抓人。所以听见许利这样说,他嗤笑一声,方漫不经心道:“拐了七八十道弯的便宜亲戚,你们也敢随便用?若对方真要下手,在节礼中弄点毒药,你还有什么命在?”
他的话虽一点委婉的意思也无,说得非常不留情面,但许利却没半分恼怒。
毕竟,想起许磐说得那一幕,哪怕是许利,也心有余悸。
这个时代的人,一旦发达,率先想到得就是购置土地。在他们看来,购置土地就是加固基业,这是足以传给子子孙孙,哪怕九泉之下去见了列祖列宗,也十分有光彩的一件事,许利也不例外。
他做了这么多年壶关县的县令,名下田产庄园都增添了不少,粮食也堆得多到自家根本吃不完,少不得分出一小部分,弄个粮庄,盘活手中的钱财。偏生他与妻子江氏的兄弟,都是游手好闲,好逸恶劳,脸皮还一个赛一个厚,上不了什么台面的货色,如果让他们管了自家的田庄与铺子,纵然产出一年比一年高,收成也只会一年比一年少。
以一个小家庭来算,许利的家底显然颇为丰厚,指缝中漏出些许,也足以养活自己与妻子的几个兄弟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冤大头,会慷慨地将钱财白送,养得兄弟的心越来越大。正当两夫妻苦恼的时候,一个老迈的妇人带着自己年轻的儿子投奔江氏,声称是江氏嫁到常山郡的十一姑母,丈夫死了,族人欺他们孤儿寡母,先是侵占田产,随即又打算给儿子罗器安排不好的婚事,罗器奋起反抗,反倒被族中长辈以“无礼犯上”等多项罪名扣在头上,逐出了宗族,前程断了不说,连个容身之处也没了。好在被江家拒之门外的时候,好些亲人生出恻隐之心,纷纷指出自家混得最好的一个姑娘已成了官太太,让他们来投奔江氏。江氏见倍受打击的罗器,哦不,应该是江器性格虽古怪,理财却是一把好手,便让他当了自家粮庄的掌柜。
听完许利的解释,许磐沉吟半晌,才问:“你的妻子,连自己的姑母都不认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