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元这一番话,虽是许徽事先教好的,却也没有掺多少水分,说出来才分外真实可信。
张穆果无半分怀疑,利落应下后,便问:“不知阿元姑娘想做些什么?或许我这队伍里,有你需要的食材。女郎一路行来,殊为不易,若是能够,少不得做些补气养身的吃食,如此才好。”
听闻张穆所言,阿元露出几分喜色,忙不迭问:“不知张使君这里有什么食材?可否待婢子去一观?不瞒您说,这一路上,女郎与吾等一般,就清水吃炒饼,极少沾荤腥。为节省时间,哪怕路上靠近林子,也鲜少踏入,热汤都是隔三四天才能喝上一口。阿双瞒着女郎,带着的几只腊鸭,也被女郎分给了大家,自己沾都没沾半点……”说到最后,已带了些亲近之人才有,口吻亲昵的抱怨,以及淡淡的责备。
张穆未曾想到许徽一路竟是这样赶过来的,不由惊道:“女郎何须如此拼命?纵为赶路,也不许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吧?”
“使君的下聘队伍,旧年这个时候出了上党,遭逢深秋寒冬,也在腊月到了广陵。哪怕崔女郎的父母心疼女儿,留她在家过了年再出发,也能赶上六月的婚期。谁料三个来月过去,送信的人竟说,崔氏的送亲车队才刚过广陵与谯郡,连陈郡都没进,郎主迫不得已,昭告北地众位决意来参加的客人,说要改变婚期。送亲车队的情况,怎不让人忧心?”阿元的声音又轻又柔,不含半分责备的意味,却让张穆羞愧地低下了头,“使君与崔氏之人在一起,不甚方便,书信之中也未曾写明缘由,主母又担心,又气愤,都尉与郎君亦有些忐忑。女郎怕诸位出了什么事,这才自告奋勇,星夜兼程,纵然晚上,也少不得趁着天还没全黑的时候,多赶一些路。这般紧赶慢赶,才能在短短两个月多月的时间中,直取河内、颍川,千辛万苦,才赶到了陈郡。”
这一席话说完,张穆已是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:“都是卑职……卑职无用,才累得府君失了脸面,不得不推迟婚期,成为…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……还,还累得女郎……”
阿元见状,吓了一跳,忙道:“使君这是怎么了?莫非是奴婢说错了什么,触及使君的伤心事?”
“不,阿元姑娘,你没说错什么,只是我……”这位对许泽忠心耿耿,为人很有些固执,脑筋经常转不过来的长者不顾仪态,直接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脸,声音中依旧带着哽咽的意味,若非阿元扶着,张穆就要对着西北方向跪下,“是我太过无用啊!”
旁人不知内情,他一路跟过来,却是知道的。送亲车队走得如此之慢,归根结底便是崔谅与崔琳太过娇气,衣食住行讲究得不得了。哪怕在外赶路,不若在家中奢侈,崔琳也就是将每餐的三十二道菜,换成了二十四道,材料要求略低一些罢了。更别说每到一处,崔谅总要停一停,拜访拜访世家,受人家几日款待,带几个美婢走……与其说他们在赶路,倒不如说,他们是在游山玩水,速度怎么快得起来?
张穆官卑位低,言辞又不甚讨巧,无力约束崔琳,也说不动崔谅。偏生这等事情,他还不能在书信中说明,只得含糊其辞,免得许泽震怒,连徐州世家的关系也得断了。心急如焚的同时,还得一面想法子催促,一头遮掩,却不知许徽会为此赶来……郎主,哪怕是为郎君计,定得求娶一位世家女,也不用娶崔琳吧?崔琳的族妹,崔家旁支的女儿,比她出挑的,多了是啊!
好容易扶住站立都不稳的张穆,猜到了一些的阿元故作不解,只是遗憾道:“早就听闻崔氏豪奢,不知他们车队之中,可有足够的好食材?婢子知道自己的本事,能倒腾一些家常的菜肴就不错了,若能邀到好的厨子……”
张穆一听,便知阿元这是在僵硬地转移话题,但不得不说,阿元的话,恰好扣在了张穆的心弦上。
哪怕再怎么讨厌崔家兄妹,他也不得不承认,若想给许徽做足够好的吃食,非得找他们不可。
“罢了罢了,忍都忍了这般久,也不急于一时。”小声嘀咕了一句后,张穆方轻轻颌首,道,“崔氏车队之中,确实食材众多,稍稍借用一下他们的灶间,也并非难事。但非我族之人,到底还是……阿元姑娘是女郎跟前第一得用之人,少不得劳烦你多跑两趟了!”
许徽给阿元的命令,本就是让她找机会去崔氏车队的厨房,尤其是小厨房,借机寻找最可能隐藏其中的柳瓒。
至于柳瓒可能不如许徽预料的那样,甚至完全没活下来?对许徽来说,这等小事,完全构不成任何障碍。
她的血液里,本就流动着孤注一掷的赌徒之血,只不过,这份疯狂被她压抑在了内心深处,那被“女性”的世俗层层禁锢的地方,从而不得不披上微小谨慎的面具,戴久了,也以为自己是了,仅此,而已。
次日,崔氏车队,临时搭建的小厨房。
从一早上开始,小厨房的所有人,都开始忙活。精瘦的中年男人刀工绝伦,切出来的肉丝同等粗细;水桶腰的大娘有一双巧手,能将细细的面皮折成美丽的花;就连平日只懂得耀武扬威与压榨仆役的管事,都加紧了巡逻的步伐,唯恐被人说成是偷懒。